25-30_被高冷女道士无情抛弃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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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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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26章

  盘龙对凤纹的江心镜,每年五月五日,一年中阳气盛极将衰,阴气初初上升的日子,于扬子江心一条孤舟上铸造,百炼始成,时常夜半呜鸣,据说可通阴阳。

  贺兰浑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摩挲着镜背上的盘龙对风,目光迷离:“这镜子,给皇后?”

  “这镜子,”男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眼睛,黑色火焰跳跃涌动,似要吸走他所有神智,“给皇后。”

  “这镜子,为什么要给皇后?”贺兰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,神情呆滞。

  “这个你不用管,你只消记住一点,”男人声音阴冷,像阴沟里漏出来的风,“这镜子,给皇后。”

  “这镜子,给皇后。这镜子,给皇后。”贺兰浑一遍又一遍念着,像在念诵某种神秘的咒语,随着念诵次数的增加,他的神色越来越呆滞,眼皮越垂越低,似乎下一息就要昏昏睡去。

  男人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:“对,这镜子,给皇后。”

  将镜子在往他手里塞了塞:“小心些,别让那个女道士发现。”

  “别让那个女道士发现,”贺兰浑紧紧握着镜子,“为什么,你怕她?”

  男人生出一丝警惕,被他迷惑到这种地步的人通常只会听从他安排的一切,不会发出疑问,他为什么能够发问?细细打量他一番,他却只是握着镜子浑浑噩噩,似乎刚才的发问只是凑巧。

  男人慢慢放下戒心:“你不用管,交给皇后就行。”

  见他将镜子塞进袖中,声音低沉:“皇后拿到镜子,会死吗?”

  男人刀刻般僵硬的双目猛地睁大,黑色火焰迅速暴涨:“休要多问!只消记住,这镜子,给皇后!”

  手腕上突然一紧,贺兰浑攥住了他:“死去那些女人的镜子,都是你给的?”

  他竟根本不曾被迷惑!男人用力挣脱,双目中黑色火焰急剧暴涨,呼!化成两簇火焰夺眶而出,扑向贺兰浑!

  电光石火之间,贺兰浑急急后仰,身体向后弯折到极限,火烧似的灼热中一股浓郁的焦糊气味从面门上扑过,却在这时,隐隐嗅到了牡丹的冷香。

  纪长清来了。

  精神为之一振,铮!贺兰浑断然拔剑向男人眼中刺去,放声大呼:“道长!”

  剑光凛冽,分毫不差刺中男人左眼,男人身形一滞,黑色火焰如同藤蔓,刹那顺着剑身攀上贺兰浑的手臂!

  轰!星辰失剑长啸声中,青碧色光芒从天而降,瞬间截断黑色火焰,贺兰浑一连退出几步,挣脱开时,只觉得手臂上灼热难当,低眼一看,皮肤肌肉迅速萎缩枯焦,赫然就要化成一个火焰图案。

  灰色衣角从颊边拂过,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臂:“别动。”

  贺兰浑抬眼,对上纪长清眼睫低垂的凤目,她落在半空中,一手握着他,一手紧握星辰失剑,万千光芒自剑身射出,牢牢笼罩住对面的男人,与此同时,清冷精纯的灵力顺着他们交握的手,源源不断流进他身体里。

  手臂上的火焰图案一点点消退,笑容从眼底浮上来,贺兰浑仰头看着她:“我就知道道长会来救我。”

  凉意忽地消失,纪长清松开了手。

  贺兰浑仗剑退在边上,见她纵身一跃,似一朵灰色云影高高悬在天津桥畔,死死制住脚底下挣扎嘶叫的男人。

  清冷气息与灼热的焦糊味几番交手几番缠斗,下一刻,吼!男人长叫着在胸前一扯,轰!肉身如同一张皮套,轰然落地撕开两半,一团黑气从涌出,眨眼化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火焰升在空中,呼!无声的嘶叫中,黑色火焰将剑光撕开一道口子,向纪长清猛扑而去!

  啪!长剑带着冷光,突然砸在他头上,火焰猛地一抖,正要回头时,啪!剑鞘跟着砸来,火焰急急回头,见贺兰浑一伸手扯下靴子,下一息,啪!带着雪泥的皮靴迎头砸来,火焰怒极,一扭身向他猛扑过去,贺兰浑连忙去脱另一只靴,却在这时,一道青光托住他往边上一扔,空中传来纪长清淡漠的声音:“别过来。”

  啪!贺兰浑摔在地上,抬头一看,星辰失剑竖在胸前,纪长清手捏剑诀,清叱一声:“御天虚!”

  刹那之间,天地变色,似有无形的寒冰一重重袭来,四面八方困住火焰,黑色挣扎着嘶吼着,却被星辰失越压越低,越压越小,片刻后只剩下巴掌大的一簇,纪长清按落云头,剑尖一指,牢牢钉住火焰:“在城中杀人的,就是你?”

  火焰嘶叫着挣扎着,只是不回答,纪长清神色一冷。

  “他想杀皇后!”贺兰浑飞跑过来,从袖中摸出江心镜,“他让我把镜子交给皇后!”

  有镜子的,都死了。纪长清剑尖一伸:“这镜子,有什么秘密?”

  剑气凌厉,火焰再被压下去一截,拼命撕咬扭动,贺兰浑抱着胳膊看着:“方才他一直嘀嘀咕咕跟我重复同一句话,‘这镜子,给皇后’,我猜那些曾在镜子里看到极乐世界的人都会受他蛊惑,按照他说的去做,这蠢货知道我看过镜子,所以跑来找我,却不知道长当时就帮我解了蛊。”

  那日对着张惠的镜子,他不由自主被引着拽着,几乎想要沉溺其中,纪长清察觉不对,当即以灵力灌入他灵台,毁去镜子的蛊惑,但火焰似乎并不知道这点,方才在桥上向他亮出那双眼睛试图摆布他时,贺兰浑立刻就知道有问题,当时已来不及通知纪长清,干脆将计就计,拖延时间等纪长清赶来。

  贺兰浑笑着:“我装成痴呆的模样拖延时间,这蠢货一直没发现,果然非人之物,脑子都不大好使。”

  嘶!火焰被他激怒,吼叫着扑过来,纪长清手腕一抖,星辰失光芒暴涨,嘶!刺耳的尖叫声中,火焰急速收缩,从巴掌大变成拳头大、掌心大,眼看就要消亡殆尽,一个僵硬没有起伏的男人嘶哑着开了口:“不要杀我,我说!”

  星辰失剑钉住他顶心最浓一处火:“在城中杀人的,是你?”

  “不是!我只磨镜,让她们能看到铜镜里的世界。”

  “看到会如何?”

  “入镜之人,神魂俱失,永不轮回。”

  “张惠蓬娘她们,都是因为这个死的?”

  “张惠不是,我没见过她。”

  “放屁!”贺兰浑打断他,“要是你没见过张惠,她佛堂里怎么会有画着火焰图案的焦木?”

  纪长清眉心一动,手中星辰失剑再又送进几分:“说!”

  火焰尖叫着,眨眼被剑气削成拇指大的一团:“我说,我说!我没给她磨镜子,我只给了她那片木头!”

  “你给她那东西做什么?”

  “神魂灭,骨肉生,”火焰的声音僵硬嘶哑,“她们都是阴命之人,有人要她们的魂魄,有人要她们的……”

  呵——低低的轻笑声突然在背后响起,砰!火焰爆裂,霎时化为齑粉。

  电光石火之间,纪长清拔地而起,轰!星辰失剑悍然挥出!

  剑气夹着杀气,卷起狂烈罡风,周遭空气突然阴寒到了极点,贺兰浑抓着桥墩稳住身形,抬头一看,半空中纪长清一人一剑,似一头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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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色鹰隼,追逐一道黑气急急向北冲去。

  不能让她一个人冒险。贺兰浑撒腿向北追去,边跑边喊:“谁有马?给我找马!”

  抬眼一看,天津桥上空荡荡的,百姓们想是被方才的打斗吓破了胆,全都跑了个精光,贺兰浑边追边喊,余光突然瞥见岸边一个黑胖子一伸头,却是朱獠,贺兰浑立刻叫住:“卖馄饨的,给我找匹马,给你一百金!”

  朱獠眼睛一亮:“没马,我驮你吧!”

  他就地一滚,黑烟腾腾中化成一只巨大的黑色泥猪,贺兰浑飞跑来一跃而上,揪住俩耳朵:“快走!”

  “好咧!”朱獠撒开四蹄驮起他,半跑半飞追着前面的纪长清,“钱呢?上回你让我找卖经书的钱还没给呢!”

  贺兰浑掏出一把金花生往他耳朵眼儿里一塞:“回来给你,快走快走!”

  放眼一望,一灰一黑两道影子已在极远处,看方位正是北市一带。

  北市,整件事情开始的地方。贺兰浑向猪屁股踢上一脚:“快!”

  前方,纪长清手捏剑诀,死死追着黑气,那诡秘的低笑声她听见过三次,一次在张惠的尸体上,一次在菩萨寺的水池边,还有这次。笑声杀死了火焰,想必那火焰最后一句话,极其重要。

  神魂灭,骨肉生。有人要她们的魂魄,有人要她们的……

  要她们的什么?

  神魂灭,骨肉生,她究竟在何处看见过这句话?

  疾如闪电中,越过无数鱼鳞般的屋顶,前面是一座极高的门楼,黑气不得不向边上一绕,纪长清立刻捏诀抛出,清叱一声:“住!”

  一道无形屏障连接门楼,死死挡住前路,黑气不得不掉头向另一边去,但已经来不及了,轰!青碧剑光从天而降,将它拦腰斩断!

  “呵!”似笑似怒的叫声中,无数漆黑血滴爆裂着向纪长清飞来,纪长清横剑挡住,噗噗噗,灰色道袍霎时被血滴穿破无数小洞,焦糊气味霎时间弥漫天地,纪长清身形一晃,反手拔下云头簪:“青芙!”

  青芙一跃跳出,急急扶住她:“阿师,你受伤了?”

  “去追,”纪长清迅速调息,“它受了重伤!”

  青芙犹豫一下:“你的伤……”

  纪长清娥眉飞扬:“快去!”

  青芙不敢再停,反手祭出赤金囊,身形如同流星,追着一段黑气急急远去,纪长清压制住翻涌的真气,追着另一段黑气急急向前,脚下人来人往,已到了人烟稠密的坊市,黑气忽地向下一钻,消失不见。

  纪长清低眼一看,坊墙上开门的第三家,朱门上三个门柱,张惠的娘家。

  “道长!”极远处传来贺兰浑的叫声,纪长清回头,见一头泥猪带着黑烟,四蹄翻飞往眼前跑,烟尘滚滚中贺兰浑从猪背上探头叫她,“你没事吧?”

  纪长清怔了下,蓦地想起青芙曾提过的一个词,滑稽,从前她不是很懂这词的意思,眼下,她突然有点懂了。

  “道长!”贺兰浑跑到近前,一抬腿下了猪,“你……”

  忽地一愣,一把抓住她的衣襟,低头去看那些密密麻麻如火灼烧般的孔洞:“这是怎么了?”

  纪长清扯走衣襟:“去张家。”

  她按落云头,迈步往内院走去,贺兰浑跟着跳下,甩手脱下锦袍往她肩上一披:“穿上。”

  锦袍带着他的体温,落在肩头,纪长清眉心一动,见迎面一群家仆簇拥着一个中年女人急急忙忙走出来:“是谁擅闯官宦人家?”

  “我!”贺兰浑认得她,张惠的母亲,张钧的妻子,“原来是张夫人啊,我奉皇后之命追查妖异,搜!”

  他并没有带人,一个搜字说出去自然没人动弹,连忙向刚跑进门的朱獠一努嘴,朱獠会意,撒开四蹄冲了进去,内宅里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,张惠母亲脸上一白:“这,这,怎么有一头猪?”

  “捉妖么,自然要用点非常手段。”贺兰浑咧嘴一笑,“所有人原地待命!此事关系重大,没我的吩咐,任何人不得走动串联!”

  “张夫人跟我来,”他紧走几步,虚虚扶住纪长清,“我得好好搜搜你这府上,到底还有什么好东西。”

  跨进二门,焦糊气味似有若无,时隐时现,纪长清凝神搜寻,耳边传来贺兰浑的低语:“你受伤了?”

  纪长清抬眼,对上他沉沉目光,不知怎的,脑中突然闪过昨夜积翠看着母亲的模样——他有如此在意她吗?纪长清转过脸:“无妨。”

  “情形凶险,不要硬拼,”贺兰浑握住她的手腕,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,“这次抓不到就下次,下次抓不到就再下次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
  纪长清很不适应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感,抽手出来:“能抓。”

  她快步向前走着,锦袍从肩头滑下,掉落在地,贺兰浑捡起来追上,重又给她披上:“我知道道长厉害,抓个把鬼怪不成问题,不过道长也得为我考虑考虑嘛,我可是看过镜子的人,这条小命指着道长帮我保住呢,万一道长有什么闪失,我可怎么办?”

  他恢复了从前那种没什么正经的笑:“就算是为了我,道长也得保重呀!”

  纪长清知道,他说来说去,无非不想让她与那黑气搏命,不过,她倒还不至于需要搏命,那黑气再凶狠,也抵不过她手中星辰失:“我死不了,你也死不了。”

  “真的?”贺兰浑眼中一亮,“道长这话是说,咱俩是同生共死?”

  虽然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,虽然此时此地绝不适宜说这些儿女情长,可心底一点欢喜之意忽地萦绕开,贺兰浑弯着一双桃花眼:“我记住了,道长跟我,从今后同生共死呢。”

  她说的,当然不是那个意思。纪长清不再理会他,循着焦糊味一点点搜索,贺兰浑带着张惠母亲跟在后面,问道:“那会子发笑的,是菩萨寺那个妖?”

  是妖吗?纪长清不能确定。那东西行踪诡秘,似妖似鬼,又似游荡在天地间无所归属的怪异,大约只有抓到后才能找出它的本相了。

  “上师!”朱獠在内宅叫了一声,“这里有味道!”

  纪长清疾掠而去,是书房中一个佛龛,没到近前先已闻到浓重的焦糊味,纪长清拂袖推开,一簇黑气如同鬼魅,猝然向她面门上扑来!

  轰!星辰失剑长啸声中,万丈剑光织出一张铺天盖地的网,牢牢困住黑气,嘶哑的呵呵声中,黑气骤然收缩变小,眨眼间化成一个拇指大的焦木,轻飘飘落在地上。

  纪长清眉尖一蹙,这黑气,比起方才弱了很多,难道是受伤的缘故?

  伸手捡起焦木,边缘几道弧线,勾勒出火焰的形状,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,之前在天津桥,黑气不费吹灰之力杀死已经化形为人的火焰,为何黑气消亡之后,反而化成了火焰图案?

  “道长!”贺兰浑飞跑着冲进来,抬眼看见了焦木,“抓到了?”

  按理说应该是抓到了,可这感觉不对。纪长清拿着焦木:“再等等青芙的消息。”

  话音未落,青芙的声音便从远处传来:“阿师,抓到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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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青色身影如飞鸟坠落在眼前,青芙摊开手掌,手心中躺着一片焦木:“被我用赤金囊罩住,立刻现了原形!”

  纪长清伸手拿过,两片焦木放在一处,同样的焦糊气味,同样的火焰图案,恰似被她截成两段的黑气,只是,先前几番交手,极其狡猾难缠的对手,怎么会如此轻松便就落网?

  青芙还记挂着的伤:“事情都办完了,阿师快疗伤吧,拖不得!”

  方才黑气那重重一击,体内的真气到现在还有些阻滞,丹田处也觉得隐隐做疼,但,也不是不能支持。纪长清将焦木递给她:“收起来,我无碍。”

  “道长,”旁边正在检查佛龛的贺兰浑突然叫了一声,“这里有个暗格!”

  纪长清回头,见他从暗格中拿出一张纸,黑纸上八个白色小字,注明天干地支:“道长,这是什么?”

  纪长清看一眼:“生辰八字,女命,全阴。”

  八字全阴的女人。脑中一丝亮光闪过,将先前零碎的线索飞快串联到一处,贺兰浑看着纸上细小的字迹:“也许,这就是张良娣一直在找的生辰八字。”

  张惠要找的是徐知微的八字,可徐知微不是阴命。纪长清抬眉:“太子妃不是阴命。”

  “所以死的,是张良娣。”贺兰浑大步流星走出书房,叫过张惠母亲,“张夫人,我们得好好谈谈了!”

  张惠母亲看着那张纸,脸色一白:“你们这是做什么?”

  “做什么?”贺兰浑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脸,将黑纸在她眼前又是一晃,“这是良娣让你们打听的,太子妃的生辰八字吧?”

  “不是!”张惠母亲白着脸,死死盯着那张纸,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这是我一个亲戚的八字。”

  “张侍郎已经招了,”贺兰浑嘿嘿一笑,“他说这事,都是夫人你背着他办的。”

  “什么?”张惠母亲脱口反驳,“这事我根本不知道!阿鸾过世以后,她阿耶才跟我说的!”

  阿鸾?眼前又一道亮光闪过,贺兰浑急急追问:“良娣在家时,小名唤叫阿鸾?”

  “是的,良娣小名唤作阿鸾。”张惠母亲心慌意乱,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,这东西他说早就烧了的,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!”

  张惠小名阿鸾。双鸾双凤纹的镜子,取鸾凤和鸣之意,鸾是张惠,凤是李瀛。贺兰浑笑了下,现在他知道了,张惠为什么会在那么多东西中,一眼就挑中了这面镜子。

  将黑纸又在张惠母亲眼前一晃:“你们向谁打听的生辰八字?太子妃知不知你们背后的动作?”

  如果徐知微知道张惠的暗算,如果徐知微将计就计,将那面会致人死命的双鸾双凤纹的镜子一步步送到张惠手上……贺兰浑捏着纸:“你说这纸已经烧了,又是怎么回事?”

  “阿鸾死后,她阿耶才零零碎碎跟我说了些先前的事,可他说,他说,”张惠母亲满脸惊恐,“这张纸早就烧了啊!”

  所以这烧掉的纸为什么又出现了?是张钧没有对妻子说实话,还是别的原因?贺兰浑沉吟着:“良娣拿到八字后,做了什么?”

  刑部。

  张钧从昨夜至今,已经在这里拘押了大半天,武皇后政务繁忙,并没有功夫亲自过问他的事,他便也只能一直等着,正是气闷时,当,关着大门开了,贺兰浑大步流星走了进来。

  张钧连忙站起:“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?无非是死了个下人,又不是我杀的……”

  啪,一张黑纸拍在他面前,贺兰浑一扬眉:“这就是良娣让你打听的生辰八字?”

  张钧定睛一看,脸色顿时变成煞白:“怎么会?!”

  “尊夫人已经招了,”贺兰浑往榻上一坐,支起一条腿,“去年良娣出宫烧香时,要你悄悄打听太子妃的生辰八字,你辗转找到当初给太子妃接生的稳婆,打听出太子妃的生辰八字后,告诉了良娣。”

  “怎么会?”张钧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张纸,失魂落魄,“怎么会?”

  “什么怎么会?”贺兰浑眨眨眼,似笑非笑,“张侍郎是说这张纸怎么会没有烧掉?尊夫人也觉得奇怪呢。”

  “你,你……”张钧多哆嗦起来,他竟什么都知道!

  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,贺兰浑立刻说道:“没错,我什么都知道,包括这张烧掉的纸,包括这纸上写的,是什么东西。”

  张钧再也忍不住,脱口说道:“可我当时就烧掉了呀!”

  去年张惠借着出宫烧香的机会与他见面,交代说要找徐知微的生辰八字,他猜到她是要做什么巫蛊之类的事,虽然觉得太过冒险,然而张惠若是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,对张家来说利大于弊,到最后,他还是答应了。

  徐家治家严谨,上上下下一丝儿破绽也没有,张钧打听了很久也没有得手,直到偶然找到了当初替徐知微接生的稳婆,才重金买下了徐知微的生辰八字,为了不漏破绽,他随后又制造了一次“意外”,让那稳婆失足掉下山崖摔死。

  写着生辰八字那张纸,他记住后立刻烧了,亲手烧的,看着化成灰烬又冲进水渠里,可这张纸,为什么又好端端的出现在眼前?

  张钧百思不得其解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
  贺兰浑气定神闲:“有纪观主在,哪怕你烧成灰冲到海里呢,她有什么找不回来的?”

  不错,那是天下第一女道士,她有什么不能办到?张钧颓然:“原来如此。”

  “咱们从头开始说吧,镜子、焦木、桃符、太子妃的生辰八字,”贺兰浑斜斜歪着,仿佛只是同僚之间的闲话,“良娣是什么时候起了杀人的心思?”

 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!张钧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,嗫嚅着开了口:“大概是去年九十月份的时候,良娣说,她得到神明启示,说她将来前途无量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她还说神明给了她信物,只要她日日烧香供奉,一定能心想事成……”

  两个时辰后,集仙殿。

  贺兰浑躬身向武皇后行礼:“殿下,张良娣的死因,臣已大致查清。”

  “又没有外人,不必拘礼。”武皇后示意他坐下,“纪长清受伤了?”

  “是,道长在天津桥旁与妖异交手,那妖就是上元夜杀死良娣的妖,出现时总是低低发笑,凶险万分。”

  武皇后霎时想起了那夜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,神色一紧:“捉到了?”

  “已被道长打出原形,是两片有火焰图案的焦木,跟良娣佛堂里那片很相似,如今被道长用法力镇压着,”贺兰浑道,“道长眼下正在疗伤,所以我一个人先过来复命。”

  武皇后松一口气:“良娣是怎么死的?”

  “事情的起因,要从一面铜镜说起。”贺兰浑道,“旌善坊菩萨寺中有一面铜镜,在特定情形下能照出人心中最想要的东西,入镜之人会因此受到蛊惑,最终神魂俱失,永不轮回。”

  “菩萨寺,”武皇后修成远山的娥眉微微一抬,“当初的吴王府?”

  “是。”

  半晌,才听武皇后道:“继续说吧。”

  “天津桥上有一个扮成磨镜人的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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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焰妖,经他手磨过的镜子,就能联通菩萨寺的铜镜,这妖专门挑选阴命女子下手,据说是有东西要这些女子的神魂。”

  武皇后摇头:“宫中的镜子有专人照管,从不在外面磨。”

  “这正是此案的疑点之一。”贺兰浑道,“良娣从火焰妖手里得的,是佛堂中那片焦木,据张钧交代,良娣认为那是神明的信物,只要日夜对着焦木祈祷,就能心想事成。”

  “蠢材。”武皇后冷冷说道。

  “良娣的镜子是去年中秋徐景升从蜀州捎给太子妃的,当时一起捎回来还有许多土仪,太子妃分发土仪时,良娣挑中了镜子,但不知道为什么,这镜子也能联通菩萨寺的铜镜,良娣看见了镜子里的东西,因此受到蛊惑,生出许多妄念。”

  “什么妄念?”

  “良娣看见自己做了太子妃,做了皇后。”

  许久,听见武皇后笑了下:“然后呢?”

  “良娣命张侍郎调查太子妃的生辰八字,发现太子妃是阴命之人后,就日夜对着焦木祈祷,盼望杀死前八名女子的妖异杀死太子妃。除夕当天,良娣又用张侍郎送来的假桃符换下东宫的桃符,方便妖邪入侵。”

  贺兰浑呈上那对假桃符:“上元夜妖邪如期而至,只是良娣没想到,张侍郎查到的生辰八字是假的,太子妃根本不是阴命之人,东宫唯一的阴命之人是她自己,所以到最后,死的人,是良娣。”

  武皇后垂目看着桃符,许久:“这些事,太子妃知道吗?”

  徐知微知道吗?那恰巧送到张惠手里的镜子,八字全阴的假生辰,贺兰浑沉吟着:“没有证据表明太子妃知情。”

  武皇后笑了下:“你办得很好。”

  她站起身来:“我还有事,你先退下吧。”

  贺兰浑回到上清观时,刑部的差役抬着两口大箱子正好也刚赶到,飞跑着过来见礼:“郎中,这些东西放哪里?”

  “抬进来!”贺兰浑指挥着他们把箱子放在殿中,四下一看,后殿的门关着,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,纪长清应该就在里头疗伤。

  轻手轻脚走过去,原是不想吵到她的,哪知刚刚走近,大门无人自开,纪长清趺坐蒲团上,抬眼向他一望。

  她脸色比平时更白,原本嫣红的唇色也变得浅淡,贺兰浑心尖上一软,声音便沉下来:“好些了吗?”

  “无妨,”纪长清起身,“向皇后说了?”

  “说了,”贺兰浑连忙上前扶她,“我只道你那小徒弟在,所以才去向皇后复命,早知你是一个人,我就留下来照顾你。”

  纪长清抽开手:“我让她去天津桥再查查。”

  迈步向外走去:“去刑部,我要看看那些镜子。”

  “何必急在一时?”贺兰浑固然也觉得此案尚有许多疑点,然而此时,便是天大的事也及不上她,“案子什么时候都能破,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伤。”

  “无妨。”她只说这两个字,随即向外走去。

  贺兰浑知道她素来说一不二,劝是劝不住的,连忙跟上来时,一低眼瞧见襟怀处露出深紫的一角,却是那时在天津桥上买的牡丹。

  原是想给她簪发的,因着事发突然便藏在怀里,这一番折腾下来,也不知揉成什么样了。贺兰浑轻轻拿出来,果然,花瓣已经掉了一大半,剩下的几片也揉得皱巴巴的,唯有那股子冷清的香气被体温一烘,反倒是越发浓了。

  不觉骂了句:“这该死的妖!”

  纪长清看他一眼,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咒骂,见他将那半朵牡丹珍而重之重又放进怀里,快步走去墙边打开新搬来的箱子:“这里头是药材,我不知道你疗伤需要哪些,所以各样都拿了些,若是还有缺的,你告诉我一声。”

  又打开另一口:“这一箱是衣服,你看看能不能用,若是不合适的话,我再去做。”

  纪长清脚步没停,余光瞥见些深灰、浅灰、苍灰的衣角,大约是他比着她身上这件的颜色款式做的,他分明没什么正经,偏偏这些事上又心细得很。

  来到刑部时,证物房大门虚掩着,贺兰浑上前推开,皱起了眉头:“这是谁来过?连门都不锁!”

  “郎中,”管库的小吏小跑着从外头进来,“方才皇后命人来取东西,我陪着一道送过去了,就没顾上锁门。”

  贺兰浑迈步往里走:“皇后取什么东西?”

  周遭空气陡然一冷,似有无数压抑着的嘶叫齐声呜鸣,贺兰浑心上一凛,见旁边纪长清一跃而起,伴着满天突然卷起的浓雾,升起在半空。

  贺兰浑追出去:“道长,怎么了?”

  小吏的回答恰在此时传入耳中:“菩萨寺那面铜镜。”

  铮!星辰失出鞘,纪长清一人一剑疾如流星,霎时消失在宫墙深处。

  集仙殿中。

  武皇后拿起铜镜,澄清镜面突然变成血红!

  第27章

  狂风肆虐,浓云翻滚,白昼霎时变成黑夜!

  鬼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,带着阴森寒气迅速包围集仙殿!

  当!武皇后立刻扔开铜镜,但是已经来不及了,噗通,噗通,噗通,身边的宫女宦官一个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,就连殿外值守的金吾卫也不能幸免,横七竖八倒了一地。

  武皇后神色一凛,这镜子,是冲着她来的!

  呜——扔在地上的铜镜突然升起在空中,居高临下俯视着她,武皇后眉梢微扬,沉声道:“何方妖物,竟敢在我面前作怪?”

  呵呵呵,低缓的笑声从血红的镜面里发出,眨眼间整个集仙殿都被笑声和血色笼罩,甚至武皇后自己,从头到脚也都染上了一层腥红的血色,看上去狰狞可怖。

  武皇后目光一转,看见案上批阅奏章的朱砂,这东西也能辟邪。不动声色将砚台握在手中:“既然找上门来,怎么,连现身的胆子都没有吗?”

  笑声戛然而止,镜面上一层又一层,无数血色涟漪起伏绵延,片刻后托出一张女人的脸:“你敢见我么?”

  电光石火之间,武皇后抓起砚台,用力向她掷去!

  砰!砚台掉落在地,满砚朱砂在女人面前几寸处停住,似被无形的屏障阻挡,无奈地落在地上,女人低低地笑起来:“你以为现在的我,还会像从前那样毫无还手之力吗?”

  武皇后抬眼看她,弯眉长目,粉面朱唇,分明是端庄清丽的容颜,然而定睛细看,就能发现眉眼五官全都是深深浅浅的鬼气组成,武皇后记得这张脸:“吴王妃。”

  “是我。”吴王妃冷冷一笑,“十六年了,这笔血账,今天就要跟你算清!”

  血光霎时浓到极点,无数双没有实体的鬼爪从四面八方冲向武皇后,此时已避无可避,武皇后娥眉轻扬,迎向吴王妃:“十六年前,吴王谋逆伏诛,我可怜他妻小无辜,并不曾赶尽杀绝,你却负气自尽,怎么,如今你有什么可跟我算账的?”

  “谋逆?”吴王妃冷笑,“到这个时候,你还满口谎言!吴王何曾谋逆?我吴王府上上下下数百人一朝倾覆,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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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只因吴王看出你野心勃勃,不肯拥立你做皇后!”

  “我是皇后,吴王反我,便是谋逆,”武皇后冷冷说道,“谋逆之人,死有余辜。”

  呜——无边血色像巨浪一般翻涌着,吴王妃彻底被激怒,清丽的面容狰狞扭曲,眼中涌出鲜血:“你竟丝毫不曾悔改,我今日就要杀了你,为吴王报仇!”

  阴风呼啸中,血红的鬼爪拥着吴王妃扑向武皇后,武皇后突然厉喝一声:“慢!”

  她看着眼前形容可怖的女人:“吴王妃出身曹州徐氏,名门之秀,如何会是你这副半人半镜的丑样?你是哪里的鬼怪,竟敢假冒吴王妃之名?”

  即便化作厉鬼,被人当面骂丑,依旧是极大的羞辱,吴王妃眼中鲜血越涌越快:“我当然是我!为了报仇,我用血肉魂魄献祭镜子,才变成了这副模样,现在我就要取你性命,报这十六年的血海深仇!”

  她挟着浓厚的血气再次扑过来,武皇后又是一声:“慢!”

  她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,口中说道:“在城中杀人的,是你?那个磨镜的火焰妖,也是你的安排?那些有火焰图案的焦木又是什么古怪?”

  吴王妃悬在她面前,轻声笑起来:“你说了这么多,无非是想拖延时间,等人来救,我不会给你机会的。”

  砰砰几声响,所有门窗同时锁闭,吴王妃唇边带着笑,疾疾向她扑来:“没有人能救你!”

  浓烈的血腥气中,吴王妃的脸迅速变幻成不同模样,有少女也有妇人,有娇弱有风流,最后一张脸赫然就是张惠,武皇后心思急转:“这些就是你杀死的那些阴命女子?”

  “不错,”张惠的脸重又变回吴王妃,“下一个就是你!”

  人脸拖着镜子,箭一般地冲向武皇后,却在这时,轰!殿门破开,一道灰色身影从天而降,青碧剑光霎时撕开浓厚血色!

  嘶——无数凄厉的鬼哭中,吴王妃抬头看向来人,咬牙切齿:“纪长清,又是你!”

  剑光一闪,斩去大片血色,纪长清神色漠然:“我不记得曾见过你。”

  不错,她的确不曾见过她,因为之前,她一直都在镜中,神魂与镜子融为一体,即便高明如纪长清,亦不能发现她的存在,然而她态度竟如此淡漠,就好像她根本不值一提似的。吴王妃怒起来:“挡我者死,你也不能例外!”

  汹涌的血浪绕着铜镜,镜面上女人的脸疾疾轮换,一齐冲向纪长清,风啸鬼哭中只听纪长清一声清叱:“御天虚!”

  星辰失剑发出万丈清光,人脸一触到光芒,立刻化成一团血雾消失不见,武皇后避在屏风后,见铜镜上几张脸一个个消亡,最终只剩下吴王妃:“挡我者死!”

  纪长清一跃而起,灰色衣袖化成一张巨大的网,将吴王妃和铜镜牢牢罩在其中,她垂目看着吴王妃,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:“是你杀了那些女子?”

  血光越来越淡,吴王妃四处冲撞着想要逃脱,却怎么也撞不开这柔软至极的衣袖,衣袖一点点收紧,吴王妃见势不妙,摇身一扭正要钻进镜中,纪长清纤手一扬,一道清光划过,镜面顿时硬如磐石,再也钻不进去,吴王妃又怒又怕:“纪长清,我与你无冤无仇,为何要拦着我报仇?”

  纪长清手中捏诀,牢牢制住她:“为何要杀她们?”

  吴王妃进退不得,拼命挣扎:“为了走出镜子,报仇!”

  纪长清伸手拿过镜子,三昧真火幽幽燃烧,血红的镜面片刻后变回昔日的明净,映照出她清冷容颜。

  吴王妃看着她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,心中越来越惊讶,她竟如此厉害!这上古流传至今的镜子,在她手中,也不过如此。失望颓丧中,只听纪长清问道:“这镜子,有什么秘密?”

  浑厚灵力牢牢压制灵台,吴王妃不得不说:“此镜名穸,是吴王府秘藏之宝,内中有万千境界,都是人心里最想要的东西,但若是沉迷于镜子里看到的东西,就会无法自拔,最终神魂俱失,永不入轮回,但,这镜子也有一个好处,若是走投无路,也能躲在其中,逃避轮回之苦,万世不灭。”

  逃避轮回之苦,万世不灭。纪长清眉心一动,余光瞥见武皇后上前一步,追问道:“如何进去?”

  吴王妃低低笑了起来:“你想万世不灭?好,我告诉你怎么进去。”

  语气中尽是蛊惑:“只要心甘情愿用自己的血肉魂魄献祭穸镜,就能进入镜中,万世不灭,皇后,要不要试试?”

  武皇后不由自主上前一步,看着纪长清手中的镜子,却见她将镜面向下遮住,看向吴王妃:“进去之后,是不是出不来?”

  武皇后恍然,若是只能进不能出,困在这镜子里的万世不灭,又有什么用?方才吴王妃说她杀那些女子,就是为了走出镜子报仇,她一时心急忘了这点,差点被她蛊惑。

  眼见她脸上急切的神色消失无踪,吴王妃失望至极:“不错,除非是魂魄之力极为强大,否则一旦进去,就再也出不来!”

  出不来,就没法报仇,想出来,就得强大魂魄,磨镜人说,有人要她们的魂魄。线索迅速串联,纪长清问道:“你杀那些女子,是为了强大魂魄,逃出镜子?”

  “不错!于阴时吞噬阴命阴人的魂魄,只要吞的足够多,就能强大魂魄,逃出镜界,”吴王妃咬牙,“只恨你来的太快,我只吞了九个,哪怕再多一个,你也不可能挡得住我!”

  “做梦!”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贺兰浑飞跑着冲进来,“就凭你这歪门邪道,还想跟道长作对?”

  “是你,”吴王妃看他一眼,忽地笑起来,“我见过你在镜子里的世界。”

  目光一转,看向纪长清:“冷冰冰的女道士,原来背地里与野男人干那些勾当,好个天下第一女道士!”

  纪长清霎时想起那日贺兰浑怪异的神情,他在镜子里,究竟与她做了什么?

  “少废话!”贺兰浑被她目光一望,有点心虚,连忙岔开话题,“你在镜子里出不来,要怎么指使火焰妖替你寻找阴命女子?你躲了整整十六年都没找到机会,为什么去年突然发动?多半有人帮你,那人是谁?那些焦木?”

  火焰曾经说过,有人要她们的魂魄,有人要她们的……要魂魄的,是吴王妃,另一个呢?他要的是什么?灵力一吐,衣袖再又收紧几分,死死压住吴王妃:“你的同伙是谁?他要那些女子的什么?”

  “你放了我,我就告诉你,”吴王妃艰难喘息,“纪长清,那人与你关系密切,除了我,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。”

  耳边听到她冷淡的声音:“我从不受人要挟。”

  噗!吴王妃突然咬断舌头,浓烈血浪中猛地向武皇后冲去!

  第28章

  满天血浪中,吴王妃如一把猩红利剑,猛然向武皇后刺去,纪长清立刻挥剑,星辰失挟着一股排山倒海之力破空斩去,凛冽清光看看就要追上吴王妃,噗!一大股血浪铺天盖地压下来,吴王妃爆开了半张脸。

  纪长清身形一滞,这是拼着魂消魄散做出的最后一击,即便是她,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。

  武皇后一抬眼,吴王妃满是血污的半张脸就在眼前:“我要杀了你,报仇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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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血浪夹着阴风,嘶叫着伸向武皇后的咽喉,武皇后退无可退,却见吴王妃狰狞的脸骤然一滞:“这是什么?”

  一股雄浑气息自武皇后身后升起,盘旋萦绕,牢牢护住武皇后周身,吴王妃再不能前进半分,惊讶愤怒:“龙气?你身上怎么会有龙气!”

  “皇后,”门外,仁孝帝坐着肩舆飞快地奔来,“皇后!”

  龙气霸道,牢牢挡住吴王妃,身后纪长清纤手一扬,星辰失剑劈空而降,钉住吴王妃的灵台,吴王妃惨叫一声,血色浓雾翻滚收缩,看看就要消亡,武皇后连忙叫道:“道长住手!”

  门外,仁孝帝一跃跳下肩舆,飞跑向武皇后:“皇后,你无碍吧?”

  “我无碍,”武皇后向他点点头,转向纪长清,“道长先别动手,我还有话要问她。”

  “你想问什么?”吴王妃惨笑着,“问我如何入镜出镜,换得万世不灭?皇后,你好贪心!”

  噗,剩下半张脸突然爆开,血雾溅了武皇后一脸一身,惨笑声中传来吴王妃最后的话:“皇帝,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,皇后身上的,是帝王龙气!”

  仁孝帝惊吓着一连后退几步,抬头看时,血雾缥缈,勾勒出武皇后周身一条巨大的金龙,仁孝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,下一息,金龙消失,武皇后身子一晃,眼看就要摔倒在地。

  “皇后!”仁孝帝再顾不得别的,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,“你怎么样了?”

  “我无碍,”武皇后纵有龙气护体,被吴王妃临死前那重重一击,依旧经脉受损,喉头泛着一股子腥甜的血气,此时靠在仁孝帝怀里,低声道,“陛下,快召张公远入宫为我诊治!”

  张公远,黛眉山清虚观主,武皇后最信任的道人,擅长丹药炼气,仁孝帝连忙吩咐道:“传朕旨意,速速召张公远入宫!”

  一回头时,李瀛站在门外,眼望着金龙消失的方向,神色恍惚:“龙气?怎么会有龙气?”

  仁孝帝看了眼武皇后,是呀,她是皇后,怎么会有龙气?

  入夜时集仙殿各处清扫完毕,紫微城上空盘旋多日的鬼气也彻底消失,宫禁中恢复了从前的祥和平静,贺兰浑推开上清观大门:“道长,好些了吗?”

  纪长清盘膝坐在蒲团上,睁开了眼睛:“镜子在皇后那里?”

  贺兰浑反手关门,拖过蒲团挨着她坐下:“对。”

  纪长清起身:“此物凶险,我得带走。”

  贺兰浑一把拉住她:“别去!”

  手指隔着衣袖,触到她肌肤的一点,冰凉细滑,让他想起上好的玉器握在手中的感觉,声音不由得低下去:“皇后不会给的,由她去吧。”

  纪长清抬眉:“她要这个做什么?”

  贺兰浑模模糊糊能猜到一点,上次的颇梨针,这次的穸镜,这些不祥的,不属于人间的杀人之物,武皇后都留下了,武皇后在受伤惊险之时头一个想起来的,是张公远。

  张公远从前在宫里待过一阵子,天天炼气炼丹,走的是方士一道,跟纪长清并不相同。

  贺兰浑握着她的手,笑了一下:“皇后行事自有她的道理,不用管,咱们说正事。”

  纪长清抽开手:“什么正事?”

  “坐下说呗,”贺兰浑拉着她在蒲团上坐下,“镜子的事虽然有了结果,不过我总觉得疑点还有不少,道长先别着急回去,帮我再查查。”

  几天相处下来,他多少也能摸到她的脾气,若是事情了结,她肯定不会多留,眼下吴王妃已经承认杀了那些女子,虽然关于那个猜测中的同伙还有许多疑团没有解开,但此事也算告一段落,他有点担心她会走。

  他还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。

  纪长清转过脸,对上他带着笑意,又密密窥视的双眼,他在等她回答,他好像很担心她就这么走了。先前就有的疑问涌上来,纪长清问道:“先前在镜子里,你看见了什么?”

  这是她第三次追问了,相识以来,头一次看见这么冷淡的她,对哪件事情如此在意,她对他果然还是不一样。贺兰浑笑起来,不觉又向她靠近些,探着身子:“想知道?”

  纪长清向后让了些,此时一转念,又觉得没什么非知道不可的必要:“不必。”

  “别呀,你问了几回了,我怎么好不告诉你,”贺兰浑嗅到她身上清冷的牡丹香气,她眼睫低垂,异样清晰的容颜,让他忍不住越靠越近,“我看见三年前,骊山上,我跟道长。”

  她的脸离得这么近,嘴唇是花瓣的形状,因为受伤后气血不太顺畅的缘故有点发白,但是,很香。他知道也很软。贺兰浑忽地凑上去,在她唇上一吻:“就像这样。”

  啪,他横空飞起,又重重摔下,牙齿磕在嘴唇上咬得一疼,贺兰浑嘿嘿地笑起来:“道长可真是,你亲我就行,我亲你就得挨打。”

  他一骨碌爬起来,舔舔嘴唇:“道长真香。”

  就是很冷,冰凉冰凉的,也是玉的触感。贺兰浑走近了,看着她淡漠的脸,她仿佛也不很生气,仿佛只是不喜欢被人亲近,也许只是不喜欢这种事由他来掌控吧?重又挨着她坐下:“道长要是觉得亏了的话,我让你亲回来。”

  纪长清看见他向她凑过来的脸,嘴唇上有点肿,应该是摔得时候磕到的,他倒是不怕疼:“不必。”

  听见他低低的笑声:“真不用?那好吧,我先替你记着,欢迎你随时过来讨账。”

  纪长清不再理会,闭着眼睛正要调息,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,贺兰浑又凑了过来:“我一直在想,道长当初为什么丢下我走了?”

  纪长清睁开眼,见他低着身子抬眼看他,依旧是那种带着笑又密密窥探的眼神,让她想起草丛里的花豹,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,随时会一跃而出。

  纪长清蓦地觉得有些古怪,好像对上他时,她心里想得总是特别多,真是前所未有的古怪情形。打量着他紧绷的肩头:“你在紧张什么?”

  “没有啊。”见他肩膀一松,卸下了那股子紧绷戒备的感觉,“我只是一直想不通,当初我问你的姓名,为什么不肯告诉我?”

  “萍水相逢而已,”纪长清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理解,“何必通姓名?”

  萍水相逢?她管那一夜叫萍水相逢?贺兰浑慢慢勾起嘴唇,有点想笑,又有点淡淡的不甘,这话说的,倒好像她是那个睡了就走的负心汉似的:“那可不行,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被道长那样了,道长难道不准备负责?”

  纪长清看他一眼:“你想如何?”

  他想如何?他想日日夜夜,都与她那般那样。贺兰浑笑起来:“我一直在想,难道是我做得不好,让道长不满意了?可是不应该呀,真要是不满意,何至于一连六次。”

  纪长清有一刹那想到,他居然还记着次数?看他时,依旧是那种笑意掩藏下的窥探,不由得问道:“你到底在紧张什么?”

  贺兰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,这情形前所未有。那夜之后,他以为她是妖或仙,唯有那样的身份,才会毫不在意一走了之,但时间越久,那夜的记忆越清晰,他反而怀疑她是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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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,进而怀疑,是不是他做的不够好,惹她嫌弃,所以一走了之?

  不觉又笑起来,半真半假地追问:“道长跟我说说呗,我到底,怎么样?”

  纪长清瞥他一眼,随即闭目调息,眼见是不准备回答了。

  贺兰浑便又向她凑近些,嗅着她身上的香气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:“我觉得我挺不错的,虽然一开始有点手忙脚乱,不过头一回嘛,不太熟也正常,后面就渐入佳境,简直是出神入化!”

  “道长肯定也这么觉得吧?毕竟道长当时,还挺热情的。”

  耳边传来她冷淡的声音:“闭嘴。”

  “闭嘴?那不能够,”贺兰浑摇着头,“忙了这么多天,好容易有空说说话,我可是憋了整整三年的话等着问你。”

  纪长清闭着眼,听他自顾说了下去:“道长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刑部吗?”

  纪长清并不想知道,然而他也不需要她问,自己便回答了:“我想查查到底是谁这么混账,竟然丢下我走了。”

  纪长清睁开眼:“那你该去户部。”

  户部掌管天下户籍,查人的确方便,贺兰浑笑起来:“道长这就不懂行了吧?像我这样貌身材,这功夫能耐,能舍得丢下我的,多半不是什么正正常常户籍在册的人,所以户部去不得,还得来刑部。”

  他扬着眉,风流的得意:“你看,我这不就找到你了吗?”

  是他找到她吗?分明是无意巧遇。纪长清并不准备跟他辩论,便又合上眼,鼻端嗅到鸡舌的香气,贺兰浑凑得很近:“道长这三年里,有没有想过我?”

  纪长清从睫毛的缝隙里,看见他笑意中带着紧张的脸,三年前那夜如同画卷,重又出现在眼前。

  第29章

  彼时她刚刚除掉那只害死十几条人命的狐妖,狐妖临死之前吐出了内丹媚狐珠,许是她身上沾了狐妖的血,那媚狐珠认主,一个冷不防,竟然钻进了她体内。

  于妖而言,那媚狐珠乃是不可多得的宝贝,服之可以增益妖力,又能媚术无双,颠倒众生,但她是人,媚狐珠入体,不啻于最烈性的情毒,便是灵力浑厚如她,也压制不住媚狐珠霸道的力量,丝丝缕缕自呼吸间发散,眨眼间催开了碧桃一树红花。

  马蹄声越来越近,纪长清听见马背上的人带着几分酒意的声音:“咦,这桃花怎么开得这么早?”

  是个少年,蜂腰猿背,长手长脚,一双桃花眼望住满树桃花中的她,笑意自眼梢蔓延:“这个时候,这个地方,你这么一个人,是妖?是仙?”

  笃笃,细微的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,有宦官在门口低声回禀:“郎中,太子妃素衣简装,往皇后那里认错去了。”

  ……

  武皇后躺在床上,原本应该是养伤的,但她是闲不住的人,拉过引枕垫在床头,靠上去半躺半坐地歪着,又拿了本奏折来看。

  “哎呀,都这样子了,还看什么奏折?”贺兰浑的母亲,武皇后的长姐武夫人端着药碗走来,一把拽走了奏折,“好好养伤吧,等养好了伤,什么折子看不得?”

  旁人是断断不敢这么做的,不过她是长姐,又是个潇洒不拘的性子,武皇后便只是笑了下:“闲着也是无聊,看看奏折并不妨碍。”

  “处理政务最是劳神,劳了神,怎么能养好伤?”武夫人一歪身在床沿坐下,舀起一勺汤药在唇边试了试温度,送到武皇后嘴边,“先养伤,其他的事以后再说。”

  她是专程进宫照顾她的,若是不顺着她的意思把药吃完了,只怕不得安生。武皇后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勺,自己觉得太麻烦,干脆整碗拿来一气喝干,听见武夫人说道:“你呀,这么苦的药汤子,亏你也不怕。”

  “早喝晚喝都要喝,怕有什么用?”武皇后放下药碗拿过奏折,细细地又看了起来。

  “吃点甜的压压苦味儿,”武夫人递过来一碟糖渍玫瑰,“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呢。”

  武皇后知道,她还是怕她劳神,变着法儿想让她歇歇,笑问道:“什么事,你跟裴探花的事么?”

  武夫人姻缘上不大顺,前后两任夫婿都先她一步撒手人寰,不过她生性潇洒,夫婿在时恩恩爱爱过日子,不在了也不自怜自艾,该如何还是如何,武皇后知道她最近与东眷裴氏那位探花郎裴度玉来往,裴度玉是裴谌的父亲,两年前妻子故世,生得风流倜傥可堪配她,武皇后也觉得不错:“是不是好事将近了?”

  “说他做什么?我是想问问大郎的事。”武夫人也笑,“他连着许多天都没着家,今儿突然打发人回去,装了许多老参茯苓,还有三七虫草那些个药材,抬了一箱子往宫里送,我寻思这是给你呢,可这事又在你这事之前,所以他到底是给了谁?”

  武皇后把奏折往床头一放,笑了起来:“你家的好东西,我可一样都没落着,给的这个人,你再怎么也猜不到。”

  “谁?”

  “纪长清。”

  武夫人有些意外:“那位天下第一女道士?”

  “不错,”武皇后笑吟吟的,“一道送去的还有一大箱子衣裳,这会子大郎的人,只怕也在上清观陪着纪长清呢。”

  她笑得揶揄,武夫人多少也猜出了端倪,咦了一声:“这可是奇了,千年铁树不开花,一开花倒是个出家人!”

  “殿下,”宫人轻手轻脚走来禀报,“太子妃请见。”

  武皇后收敛笑意:“让她进来吧,我也正准备找她。”

  珠帘动处,徐知微走了进来,一身素净衣裳,浑身上下一件首饰也没有,脸上也只淡淡敷了脂粉,整个人如同一枝梨花,楚楚可怜,武皇后看着她没说话,徐知微双膝跪倒,低下了头:“儿特来向皇后殿下请罪。”

  武皇后缓缓问道:“你有何罪?”

  “吴王妃作乱,伤及皇后凤体,”徐知微一弯粉颈不堪重负似的越垂越低,“儿知罪。”

  武皇后笑了下:“她是她你是你,况且她早已是非人之物,越发怪不得你了。”

  “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吴王妃是儿的姑母?她做下这等罪恶滔天的事,儿又如何能安然待在东宫?”徐知微轻轻抬头,双目中泪光盈盈,“殿下乃万金之体,太子是一国储君,儿有这样的姑母,深感德行亏损,再无颜留在宫中了。”

  “没那么严重。”武皇后坐正了些,神情慈和,“这都是吴王妃一个人的罪过,我从不牵连无辜。”

  “可儿无法心安。”徐知微垂泪说道,“更何况还有张良娣,她那面镜子是儿给她的,虽然儿是无心,然而无心之失也是罪过,儿愿与太子和离,从此后长伴青灯古佛,为圣人和皇后祈福,为天下万民祈福。”

  武皇后再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打算,沉吟着不曾说话,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李瀛风风火火闯了进来:“母亲!”

  一低眼看见跪在地上的徐知微,连忙又道:“母亲不可怪责她,吴王妃的事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!”

  武皇后看他一眼:“我不曾怪责于她。”

  “那为何让她跪着?”李瀛上前扶住徐知微,“你还病着,地上凉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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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快起来吧。”

  徐知微只是不肯起来:“殿下,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,我已向母亲禀明,愿与殿下和离,从此后长伴青灯古佛。”

  “什么?吴王妃作乱,跟你有什么关系!”李瀛握着她的手,“母亲怎么能这样迁怒于人?太子妃是无辜的!”

  武皇后脸色一沉,武夫人连忙开口解释:“殿下,我一直在边上听着,皇后从不曾怪责过太子妃半句话。”

  李瀛哪里肯信?“我与太子妃夫妻情好,若不是母亲怪她,她怎么可能生出这个念头?”

  武夫人还要解释,武皇后摆摆手没让她再说,冷淡目光掠过徐知微,又停在李瀛身上:“你既然不信我,我也没必要再跟你解释。”

  看向徐知微:“起来吧,你想和离,我就遂了你的心,准了。”

  徐知微脸色一白,低着头没有说话,李瀛又急又怒:“不行,我不和离!我是一国储君,凭什么事事都得听母亲的!”

  武皇后冷冷看着他,门外宦官急匆匆走来:“殿下,大业门又跪了许多人请命,吵着要见陛下和皇后。”

  一连跪了几天,无非是要李瀛辅政,要她老老实实待在后宫,眼下她受了伤,吴王妃又是为了向她报仇杀了那些女子,那些人越发有理由闹了。武皇后神色淡漠:“让他们跪去,不用理会。”

  李瀛立刻说道:“此时天寒地冻,他们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材,母亲岂能让他们一直跪着?”

  “是朝廷的栋梁之材,还是你的栋梁之材?”武皇后笑了下,“阿瀛,你也太心急了些。”

  李瀛脸色一变。

  一更,二更眨眼即过,三更鼓敲响时,外面隐隐传来走动说话的动静,贺兰浑一骨碌爬起来:“道长?”

  偏殿里灯火幽暗,听见纪长清低低地嗯了一声,贺兰浑走过去,隔着门槛见她闭目趺坐在蒲团上,双肩单薄,越发显得清冷,贺兰浑心下一软:“你真不冷吗?”

  纪长清闭着眼没说话,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,跟着肩上一沉,贺兰浑解下衣服披在她身上:“披着吧。”

  鼻尖突然嗅到一丝暖香,纪长清睁开眼,看见他衣襟里掉出来几片揉皱的花瓣,飘飘悠悠落在自己裙角,是他在天津桥上买的那朵牡丹,又见他蹲下去,一片片捡起来塞进怀里,纪长清觉得疑惑:“你做什么?”

  贺兰浑仰着脸:“头回给道长买花,就被那个不长眼的妖给耽搁了,我得收着,将来做个纪念。”

  原来这花,是给她的吗?纪长清合上眼:“我从不簪花。”

  贺兰浑正要说话,窗外又是一阵响动,隔着窗纸望出去,能看见几点灯火摇摇晃晃,飞快地往宫门的方向跑,贺兰浑捡起最后一片花瓣:“我去看看怎么回事。”

  纪长清闭着眼,听见吱呀一声,贺兰浑开了门,像是怕外头的冷气钻进来似的,他只拉开很小一条缝隙,闪身出去立刻又关上,声音随即在外头响起来:“出了什么事?”

  又听见有人回答:“大业门那里有几个人晕倒了……”

  后面还说了许多话,只是声音越来越低,并不能听见,又过一会儿,吱呀一声门开了,贺兰浑闪身进来,反手插上了门栓:“这下可就热闹了。”

  外面想是极冷,纪长清能感觉到他走过来时带起来的寒气,又在门槛处停住,他并没有进来,纪长清觉得奇怪,睁眼一看,贺兰浑站在门外,搓着手向她一笑:“那帮人又跪在大业门外进谏,皇后没搭理他们也没让撵走,他们就一直跪到现在,刚刚晕倒了五六个,圣人让太医院过去救治了。”

  纪长清对这些朝堂之事半点兴趣也没有,见他呼呼呼连着搓几下,搓得两只手泛着红,这才大步流星地走进来:“现在寒气应该散了。”

  纪长清这才明白,他是怕身上沾的冷气扑到她,淡淡说道:“我不怕冷。”

  “真的?”贺兰浑笑着走近了,一歪身挨着她坐下来,“那你给我暖暖呗?”

  他身上的寒气已经散干净了,热烘烘的,比她的体温高了不少,纪长清看他一眼,下一息,他整个人都贴上来,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:“道长又骗我,你这手,分明还是冰凉冰凉的。”

  纪长清知道,他诸多借口,无非是想亲近,想要甩开时,听见他低着声音:“太子妃自请和离,皇后准了。”

  纪长清一时猜不出他想说的是什么:“那又如何?”

  “有点怪,虽说吴王妃是她姑母,但皇后一向有容人之量,并不会把她如何,她却突然来这么一出。”贺兰浑凑在他耳边说话,嘴唇蹭着她的耳廓,有点怪异的痒,纪长清一偏头闪开了。

  “明天咱俩去趟北市吧,找找那个卖梅桃的花儿匠许四,”贺兰浑轻轻摩挲着她的手,很凉,很滑,话题便突然转去了不相干的地方,“我找了你整整三年,道长,这三年里,你找过我吗?”

  第30章

  晨曦透过窗纸时,纪长清睁开了眼。

  贺兰浑握着她的手歪在边上,犹自未醒。

  她的手一向很凉,不过他的手很暖,她被他这么握了一夜,皮肤上也留着淡淡的暖意。

  纪长清低眼看他,蓦地想起昨夜他问的那句,道长这三年里,有没有想过我?

  她自然不曾想过他。那夜之后她奉师命去江南除妖,之后辗转各地,直到一个多月前才回到长安,也就难怪他天天往骊山跑,却怎么也找不到她。

  握着她的手一动,贺兰浑醒了。

  他没有立刻起身,依旧懒洋洋地歪在地上,抬起眼看她:“前天夜里在外头地上睡,又冷又潮的浑身都疼,你这里也不冷也不潮,倒是睡了个好觉。”

  自然不会冷也不会潮,因为她昨夜,用了个祛冷祛湿的符咒。

  纪长清从他手中抽手出来,贺兰浑便顺着她拉扯的方向,懒洋洋地凑上来歪在她脚底下:“该不会是道长心疼我,帮我用了什么手段吧?”

  他倒是会猜。纪长清一言不发起身,要去开门时,贺兰浑抢在前头打开了,回头向她一笑:“道长对我这么好,我怎么能不知恩图报?你别忙了,让我来服侍你洗漱吧。”

  纪长清站着门内,见他大步流星走出去,绯袍的下摆在地上揉得皱了,倒让她想起昨夜那些牡丹花瓣。

  净面漱齿,热水冒着白汽,巾帕也都洁净松软,纪长清其实并不挑剔这些,出家人本就不在意身外之物,更何况她常年在外奔波,早就习惯了诸事简便,然而她看他倒是讲究得紧,出去拿趟水的功夫,衣服鞋袜都已经换了簇新的一套。

  心里正想着,就见他一弯腰,就着她洗剩下的那盆水洗着脸,边洗边跟她说话:“梅桃那东西不常见,我家那么大的园子都没有这个,怎么恰巧就让张家找到了呢?我得好好问问那个许四。”

  这个样子,倒又不像是讲究的人了。纪长清走回偏殿坐下,不多会儿见贺兰浑提着食盒走进来:“吃饭吧。”

  碗筷轻响中他开始摆盘,有粥有汤有饼,还有几样冬日里少见的新鲜菜蔬,这熟练的模样,越发不像是讲究的人了。

  动身出发已经是辰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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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,天放晴了,屋檐下的冰棱正在融化,滴滴答答掉着水珠子,贺兰浑伸手遮在她头顶,哒一声,水珠子掉在他手背上,纪长清迈步走下台阶,他便伸着手给她看:“你看,我的手都打湿了。”

  纪长清停下来看他一眼,这是要跟她讨赏邀功吗?

  又见他随手在锦衣上蹭了蹭,笑嘻嘻的:“我听说屋檐滴下来的水沾到身上是要长瘊子的,万一我长了许多瘊子变丑了,道长可得赔我。”

  纪长清又看他一眼:“怎么赔?”

  “把你赔给我呗,”贺兰浑眨眨眼,半真半假,“怎么样?”

  见她一言不发抬脚就走,贺兰浑连忙追上去:“道长不吭声的话,那我就当道长是答应了啊!”

  今天的太阳好得很,道边的积雪化得很快,沾到脚上就是一脚泥,贺兰浑拣着干净处走着,见纪长清走得很快,鞋底上干干净净,半点泥泞也不曾沾,不由得咦了一声:“道长这是什么法门?也给我试试呗?不然我踩着两脚泥出去,又给道长丢脸。”

  纪长清没有回头,手掩在衣袖底下向他一挥,下一息,贺兰浑突然觉得两只脚轻飘飘的,满路的泥泞隔着一线距离却怎么也沾不到他,快走几步赶上去,还没开口先已经笑起来:“昨晚上就是道长使了什么法子,所以我才没觉得冷,对吧?”

  纪长清抬眼,对上他眉眼弯弯的脸:“道长待我真好。”

  纪长清皱了皱眉,好像对他让一步,他就会立刻顺着进一步,难缠得紧。

  前面就是大业门,泥地上一片狼藉,进谏的朝臣们依旧跪在那里,纪长清看见最前头是个紫衣白发的老者,看上去总有七十多岁的光景,贺兰浑低着头跟她耳语:“那是太子少师,东宫幕僚的头儿。”

  连他都来了,李瀛不可能不知情,看来今天,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。

  身后传来内监呵道的声音,纪长清回头一看,武皇后和仁孝帝坐着肩舆并肩而来,李瀛跟在边上,低着头似在沉吟。

  “走吧,”贺兰浑扯了下她的袖子,“左右不过是这些事,没意思。”

  纪长清迈步走出大业门:“什么事有意思?”

  见他扬着眉,桃花眼亮闪闪的:“跟道长在一起,什么事都有意思。”

  北市。

  许是妖物已除,笼罩在洛阳百姓头上的恐惧彻底散去的缘故,今日市面上的人格外多,贺兰浑夹在人丛里往卖花的地方转了几遍,打听来打听去,谁也不曾听说过许四这个人,正要再找时,忽地听见有人叫他:“贺兰郎君!”

  回头一看,阿苏儿从辆牛车里探身出来向他挥手,一双眼瞧瞧他又瞧瞧纪长清,笑嘻嘻的:“郎君带道长出来逛逛?”

  纪长清冷冷看她一眼,倒不是对这些舞姬有什么偏见,只是不喜欢被人这么意味深长地看着,阿苏儿有些怕她,连忙停住了笑。

  贺兰浑打量着阿苏儿,她脸上胭脂涂得香浓,又穿着艳色衣裳,可童凌波的丧事应该还没办,怎么不见她穿孝?说道:“我跟道长出来办正事呢,要找个花儿匠许四,你听说过不曾?”

  “奴又不爱这些花儿草儿的,不知道呢,”阿苏儿见纪长清并没有如何,才又大着胆子说了下去,“郎君要么再问问别人吧,奴听说往东去那一带清渠跟前也有些卖花草的。”

  她向赶车的男人递了个眼色,看看要走,贺兰浑一抬眉:“等下!”

  指指她鲜红的留仙裙:“你怎么不给童凌波穿孝?”

  “郎君还不知道吗?”阿苏儿笑起来,“我如今不在凌波宅了,童郎君把我们这些人全都转给了南市的李阿母,这两天就要收拾好东西过去呢!”

  贺兰浑心思急转,童凌波身死,莱娘认罪也不过是两三天的事,两三天的时间里,童宣竟然就找好了买主,要把这些舞姬全都卖掉?追问道:“卖了你们,童宣干什么营生?”

  “童郎君要离开洛阳,好像说要云游吧?别说我们,整个凌波宅他都要卖掉,已经找了好几个买主,这会子都在宅子里相看呢!”

  牛车摇晃着走远了,纪长清抬步要走,听见贺兰浑的声音:“不对。”

  纪长清抬眼,见他摸着下巴抿着嘴唇,沉思的表情:“行市交易我多少也知道一点,宅子是最难卖的,没个把月绝找不到合适的买主,更何况凌波宅这么大一个宅子,童凌波死了才几天?童宣哪就那么快找到买主?”

  先前就有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,童宣与蓬娘躲在树后头说话,童宣与莱娘拉着手哭,童凌波死的那夜童宣突然拉着张承恩一道谱曲,中间还千方百计不让张承恩离开——他早就知道童凌波会死,也知道只要童凌波一死,凌波宅这些歌姬舞姬还有一切财产,都可以由他随便处置。

  童宣那夜跟童凌波吵架,他说,无夫从子,他还说,你的东西将来都是我的。

  将来是什么时候?童凌波死了的时候。

  所以他早早找好了买主,在童凌波死后短短几天,就能把所有的东西都转手处理掉。

  贺兰浑掉头往回走:“不行,我得再审审莱娘!”

  纪长清在掖庭狱见到了莱娘,她缩在墙角里抱着膝盖,听见开门的动静也没抬头,像个黑魆魆的影子钉在那里。

  贺兰浑后一步走进来,脸色有点沉:“动了大刑,眼下好像神智有点不清醒,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出什么。”

  像是听懂了大刑两个字,莱娘突然抬头,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:“不要打,我说,我说!”

  日光从门缝里透进来,纪长清看见她沾着血污的脸,两手两腿都怪异地扭曲着,待要细看时,贺兰浑一把拉过了她:“别看。”

  “上刑弄出来的,”他挡在她身前,免得她看到那幅惨相,“他们要追问颇梨针的来历。”

  有什么他们?分明是武皇后。纪长清想着武皇后突然浓密的长发,想着被她收走的颇梨针和穸镜,推开了贺兰浑:“皇后想做什么?”

  “皇后,皇后!”莱娘听见了,嘶哑着声音往后缩,“我真的不知道,是蓬娘弄来的针!她说有笑声,呵呵、呵呵的笑声,笑声给她的针!”

  纪长清神色一凛,耳边再又响起了那个出现过三次的笑声,听见贺兰浑追问道:“笑声是谁?吴王妃还是火焰?还是焦木?”

  “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,”莱娘发着抖,忽地抬头看见他,连忙又开始整理头发,脸上带着痴痴的笑,“童郎君别急,我帮你,阿母她害了蓬娘还想害你,我来帮你!”

  贺兰浑上前一步,将错就错:“你怎么帮我?”

  “我有针,用血养着那股子黑气,针尖用冰堵住就行。”莱娘痴痴地看着他,“郎君,我帮你,不只蓬娘能对你好,我也能,到时候你把凌波宅卖了,咱们离开洛阳,去哪里都行。”

  “郎中,查到了!”员外郎周索匆匆忙忙从刑部追过来,“蓬娘和莱娘都是十六年前抄家时吴王府发卖出去的丫鬟!”

  果然。贺兰浑迈步向外走:“抓童宣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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